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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集體性單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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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石二人很早結識,是少年時的歡喜冤家。中央軍裏的眾人都以為副官要在長官之前結婚,沒曾想秦燕蓀忽然一朝翻臉,與石孟同斷絕了關系。

石孟同不明所以,依舊十分留戀。及至後來石孟同隨著中央軍的大部隊退守重慶前夜,他曾在燕蓀的公寓門外枯坐一宿,苦求她和他一起走。而燕蓀無所動容,閉門不見,只稱自己已有新歡,請石先生莫再糾纏不清,天亮以後便讓人趕他離開。

燕蓀不是薄情寡義貪戀新歡的女人,其中各種的因由別人不清楚,程征卻清楚。

秦燕蓀在成為程征那條線上的重要聯絡人之前,便早和石孟同交往了,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燕蓀的兄長秦燕竺亦是共//產//黨內的同志。他化名為嚴禾,常在上海、南京、重慶等地走動,借做生意的名目傳送黨內黨外之訊息。

一日嚴禾不幸被捕,抓他的正是石孟同在軍中的好兄弟。

世間的事竟是這樣捉弄,這人本以為自己是一番兄弟情誼,想著有功勞要和好兄弟分享,便邀石孟同一道來審訊,如果嚴禾有所吐露,那麽功勞就算他們兩人的。

這在中央軍裏不算常事,可既然被邀,石孟同不忍拂人家的好心好意,還是去了。

等程征接到消息匆匆趕到審訊室時,嚴禾就差最後一口氣了。所以他就這樣,在最後的時刻,目睹了一個同志的犧牲。

燕蓀和嚴禾的兄妹關系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程征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石孟同自然不可能知道。

可燕蓀在得知當時審訊的內情後,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和石孟同交往下去。哪怕組織上表示,石孟同在國民黨內的態度是比較搖擺的,還可以爭取策反。

燕蓀明白組織上的意思,也明白其實石孟同和她的出發點是一樣的。他們都熱愛這個國家,熱愛這個國家裏的人民。只不過石孟同在政治是單純執著的,認定一條路便有走到黑的孤勇。兩人在不同的路上越走越遠,再無回頭的可能。

時至今日,她對是否要策反石孟同沒有意見。但是他殺了自己的哥哥,縱然再愛石孟同,在心裏已再不能原諒他,策反這工作她做不了,她要堅決地分手。秦燕蓀的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的上峰也不好再阻攔。

所以秦燕蓀在某種程度上非常羨慕林念,羨慕她和程征的關系,這種羨慕無形中更拉近了她和林念的關系。

聽了燕蓀的話,林念笑了一下,但嘴角很快又放下去。聽說最近程征忙於公務,她也少去尋他,兩人在這偌大的程公館,竟有連著幾日不見面的時候。

她正想開口,又聽秦燕蓀很有興致地挪開了話題,說道:“再過三天就到你的生日了,往年不認得你,沒幫你操辦。今年生日你想要個什麽花樣的生日派對?我讓商會的人幫幫忙,多找些人來,也給你林念小姐擺擺威風,煞一煞那些女人的眼!”

林念不知道燕蓀是真的對派對感興趣,還是可憐她成天躲在綺樓的房間裏不出門,抑或者是想借一場熱鬧派對的掩護做些什麽別的事情,總之她現下很是感激燕蓀能記得她的生日。

可是連燕蓀都記得,程征卻一點表示也無。林念垂下眼睫,對秦燕蓀的提議不置可否,亦不再開口。

燕蓀見她勉強,便讓她考慮考慮,然後離開了。

·

送秦燕蓀走後,林念本想去看看程征,問問竹內野子同他說了什麽。到了主樓下,她忽然又改變了心意,掉頭離開。

康小虎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幾番張嘴,想要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林念察覺到小虎的不對頭——他平日裏不會這樣黏在她身邊,除非是有什麽事。

可是有什麽事呢,他們的上級“獨輪”已經死了,如果組織不派人聯系他們,在康小虎和她的線上,再也不會有任務派發下來。

繞過人工湖,還是林念先開口:“小虎,你的父母呢?我記得你說六月是你的生日,要不要在公館裏告幾天假,回去和他們一起過?”

小虎沒想到當日的一句,林念還記得。他眼眶一熱,便如實說了:“‘八一三’之後他們就回老家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們了。上次他們來信告訴我寧波老家的地址,可我粗心,把信弄丟了,再要找……哎,怎麽樣也找不到了……”

他的養父母都是寧波人,來上海才收養了六歲的他,自然比不上從小收養的孩子親。小虎從沒有回過養父母的老家,丟了的那封信就像斷了的風箏線,按眼下的時局,他又成了一個飄在上海的孤兒。

林念沒有多想,顧念著在和平飯店住著時,常常吃小虎父母做的飯,也算是一份思鄉的慰藉。

她便長姐般地安慰起小虎:“等時局稍好些,我們再去找找看。寧波不大,總不至於找不到的。寧波離東坪不遠,如果時間夠,再順路帶你回我的老家東坪看看。”

林念無意的話,康小虎一直記在心上。

她說“我們”。她說要帶他回家看看。

無根無依的十八年過去,一顆心仿佛終於有了依托,在胸腔裏平緩而又激烈地躍動。小虎在走到綺樓的當口兒,終於將這段時間的考慮說了出來:“念姐,我們一起去延安吧!”

他不敢等林念的反應,他害怕她拒絕,索性一股腦兒地先倒出來:“念姐,獨輪死了,沒有人證明你在執行什麽任務!離開程征這個漢奸賣國賊,我們一起去西北投奔根據地,去投奔真正的革命!”

小虎看著林念,但她聽完這番話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平靜。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在臺階上轉過身看著他。

良久,林念問:“小虎,你覺得什麽是‘真正的’革命?”

康小虎一楞,沒有想到林念會這樣反問他,下意識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真正的革命……就是能讓人過得更好更體面,吃飽穿暖,別再被那些小癟三欺負。總之,總之不是程征那種漢奸會做的事……”最後半句,他是小聲嘟囔著說出的。

林念清楚地意識到,康小虎還太稚嫩,對他所投身的事業的理解如此淺顯,難免走入歧途。在小虎對程征口口聲聲的“漢奸”、“賣國賊”的討伐聲裏,林念眼中的火又亮起來。

林念很淺地笑了笑,道:“你說的也對。”

她分明在讚同他,可從這笑意中小虎倏忽感到了一種觀念上的鴻溝在他們身前拉出一條長河。河兩岸的人漸行漸遠。

“可是,”她一字一頓地問小虎:“那你信不信,世界上有的革命是要人從體面的生活裏鉆入汙穢,從光明的前途裏走入黑暗,不被理解,遭人唾罵,無路回頭,只為了換取那些甚至根本不存在的一點點希望。”

小虎呆呆地看著她,他對“革命”一詞理解還停留在烏托邦式的幻想中,很難理解林念在說什麽。

革命,革命怎麽會是汙穢和黑暗的呢?

康小虎以為林念在指自己的處境,於是艱難而勇敢捧出自己的心來,許下承諾,“所以,念姐,我們離開這裏!程公館和整個上海早都被日本人和國民黨染黑了,不要再留在這裏!我們走,我不會再讓人家傷害你、看不起你!”

林念不能再說更多。臥底的身份是絕密,被誤解是這個任務的宿命。在絕境裏的人才會爆發出超乎尋常的孤勇,去直面所有的不堪、痛苦與折磨。況且,當一個人試圖討要每個人的理解和尊重的時候,離屈膝的時刻也不遠了。

那她又何必再說什麽,何必再試圖獲得周遭的理解呢?想通了,林念熄滅了任何辯解的火焰。她揉了揉涼颼颼的額角,表示自己累了,遂同小虎告別,轉身上了樓。

因為受傷和生病而愈發消瘦,林念裙子的腰間空出一大塊布料,空空蕩在身上。臺階下的少年看著這個漸漸離去的窈窕背影,如他初次見到她那樣,美麗端方,遙不可及。

·

林念對周邊的每一個人都有覆雜難言的情緒,尤其是程征。

她心裏明白,他很好,但是有問題的是她自己。“獨輪”的背叛和欺騙,她差點犯下的錯誤,他差點在她手上暴露,一連串的事叫她心有餘悸。自信和精力仿佛都已經在那場你死我活的間諜戰中耗盡了,現在的她只剩下了一個有點殘廢的軀殼和一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靈魂。

精神上的奔潰是一瞬間的,大地震似的摧枯拉朽,轟然而至;但又後怕的感覺卻又像大地震後的餘震般,延綿不絕,每當她回想一些細節,那種恐懼的震顫就會變成夜晚的噩夢,令林念猛然清醒。

她又夢見自己成了一首航船,迷失在夜霧的海上。盡管程征在最後的關頭將舵拉回來了,可這艘船還該不該繼續往下航行,是她要獨自思考的問題。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在休憩前,林念最後一次差人去問程征的侍從官,今夜過來綺樓嗎?

得到的答覆是,程先生公事繁忙,暫時還沒有回來。林小姐需要的話,等程先生回來他們再去問一次。

林念心亂如麻。這幾天,她雖然在這邊要強著,可內心深處卻很想很想他,企盼著他能什麽時候來看看自己。

旋即她又嘲笑自己這樣單方面的思念:現在像什麽樣子?一個獨立女性,住進了姨太太的綺樓,倒真把自己當作程征的姨太太了麽?

他不來,就算了。

林念對來回話的侍從說,不必了,我睡了。他若回來,也不必提起我方才問過的事。

她幹脆地躺倒,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覺。

林念的克制力極其驚人,哪怕是在身體不好、意志薄弱的狀況下,也能硬生生地將內心深處失望的洶湧波濤壓下去,在床上平靜地躺下,等待睡神與失眠癥的再一次搏鬥。

深夜,程征終於從偽政府的辦公室出來,他顧不上換衣服,徑直開車來了綺樓。

一進林念房間,他的目光首先往墻邊高腳窄幾上的德國擺鐘看去。

還好,差一點才到十二點。現在還不算是明天,還不算沒有陪她開始新的一歲。

這時的程處長,行動恢覆了一向的從容。他輕手輕腳走到林念床前,屏息靜氣,生怕自己的呼吸驚醒了床上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到目前為止,全部主線人物基本上都出場完畢了,這一章給下面幾章做做鋪墊哈!

到這一章為止,在微博上更新的部分已經全部修改和更新完了,接下來的內容是全新的內容,可以說姐妹們等了這麽久等的就是十八章往後的內容~努力碼字中,滴滴滴求收藏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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